
作者:Stephen Rodrick
译者:易二三
校对:鸢尾花
来源:Variety(2023年9月1日)
迈克尔·曼的时间很赶。
我在这位已经80岁高龄的导演位于西洛杉矶的办公室里,与他谈论他的新片《法拉利》,他让我离得近一点,说话声音大些。
然后,他用一分钟的时间启动了自己的录音机——我已经打开了两台录音机——房间里充满了「哔哔啵啵」的声响。几天前,有人告诉我,曼是个出了名的控制狂,他喜欢提前知道采访者感兴趣的领域,而不是问题。我一开始觉得这很无礼,于是决定抛给他一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作为回应。
曼丝毫不为所动。他瞥了一眼我的笔记簿,然后整理了一下他想给我看的《法拉利》的前期制作照片和笔记(而所有的文档在另一间办公室里摆满了半个房间。)这部电影聚焦于法拉利公司创始人恩佐·法拉利(亚当·德赖弗饰)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三个月。
1957年,法拉利濒临破产,他的儿子逝世不久,而他的车手们也因事故遇难,他还在和妻子劳拉(佩内洛普·克鲁兹饰)掐架,后者同时也是他的首席财务官。劳拉并不知道,法拉利和他的真爱兼情妇莉娜(谢琳·伍德蕾饰)有一个私生子——莉娜住在城外的乡间别墅里。
法拉利要想维系自己的公司和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的车队在即将到来的米尔·米利亚拉力赛(横跨意大利、赛程长达一千英里的难度极大的赛事)中取得好成绩。
《法拉利》主要以摩德纳为背景,这是一个离博洛尼亚一小时车程的小城,法拉利在这里生活并制造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汽车。曼将他第一次到访摩德纳时自制的小册子放在桌上。
这本小册子上贴满了他拍的法拉利理发店、法拉利故居外观和圣卡塔多墓地的照片,1956年,也就是影片的故事发生的一年前,法拉利与劳拉的独子迪诺因肌肉萎缩症去世,享年24岁,他被安葬在了圣卡塔多墓地。这些照片中的地点最终都出现在了电影里。
曼拍的许多照片都带有明显的意大利式光线,这种光线在影片中也反复出现,摄影师埃里克·梅塞施密特表示这是因为曼喜欢卡拉瓦乔和其他16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画家的画作中的那种光线。
看了好几张照片之后,我请曼翻回圣卡塔多墓地的照片。这处墓地在影片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在现实生活中,这里也是法拉利被埋葬的地方,因此在拍摄过程中,他的墓碑必须被遮掩起来。
然后,我注意到其中一张照片中的墓碑间站着一个看起来很脸熟的黑发男子。我指给他看,曼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是1993年的我。」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真正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已经为《法拉利》筹备了三十年(他最初的制片伙伴是已故导演西德尼·波拉克)。在此期间,曼拍摄了七部电影,包括《借刀杀人》《惊爆内幕》和《盗火线》。此外,他还养育了四个女儿,涉足了电视领域,写了一本畅销小说——拓展了《盗火线》的世界。
事实上,起始日甚至要早于1993年。1967年,曼还是一名在伦敦学电影的学生,他一边躲避越战征兵,一边靠每周5英镑的生活费度日。一天,他蹒跚地走出伦敦地铁,眼前出现了近乎幻象的画面。「有什么东西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曼说,他淡褐色的眼睛里泛着光芒。「那是一辆法拉利275 GTB四缸跑车,宛若一座正在移动的华贵无比而让人心动的雕塑。」他的描述就像其他男人回忆第一次见到妻子时的情景一样。「那是速度与美感的完美结合。」
曼时年24岁,他告诉我,当时他就在想,这样不可思议的汽车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法拉利》终于完成了。后来,在三台录音机关闭之后,曼脸上的紧张褪去,咧嘴笑了起来。「事情都成定局了。」
曼过着意大利时间,所以当他驶入办公楼的停车场接受我们的访谈之前,其实已经工作了好几个小时。他把保时捷停在离他的另一辆跑车不远的地方,那是一辆法拉利,车身上盖着篷布,上面印着一匹骏马,这是该汽车公司的著名标志。他走向三楼的办公室,白发有些许歪斜。
他身材微胖,行动飘忽,就像一个在电梯门即将关闭前才溜进电梯的神秘人。他请我在他煮咖啡的时候赏光。不幸的是,咖啡机罢工了。曼开了又关。检查插头。拿出过滤器。都没用。曼的电影都经过事先的精心编排——感觉像是凭空发明出来,而不是逐个场景写出来的——但毕生的研究和解决问题的经验现在却帮不了他。他略带沮丧地举起双手,转向一名助理。「我不知道它出了什么问题。请你帮忙看看说明书或给制造商打电话。我搞不懂。」
他的口音仍然很容易让人想到他的家乡芝加哥,特别是洪堡公园。在阿蒙森高中读书时,他和哥哥曾试图烧毁一家通过竞争压垮他父亲小店的连锁杂货店。(他们没有成功)。
曼穿着米色和米白色相间的衣服,这种难以形容的配色可能会让他在《迈阿密风云》的片场被赶走。他检查着白色裤子上两个不断扩大的蓝色小圆圈。他说:「可能是裤兜里的钢笔漏墨了。」
我附和说,我有很多衬衫都是这样被百乐笔弄脏的。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我们有共同的苦恼。」
曼有时会显得暴躁和不耐烦。当他粗暴地驳回那些只想称赞他的播客提出的假设或理论时,你就能听出这一点。如果他觉得你很懂行,那么他也会显得迷人而富有魅力。
不难理解他为什么时常感到压力。能否拍摄《盗火线2》是他多年来的心结,而这完全有可能取决于投资9500万美元的《法拉利》的成绩如何。他的上一部电影,2015 年的《骇客交锋》,在票房和口碑上都令人失望。
该片由克里斯·海姆斯沃斯饰演一名假释的网络罪犯,追捕一名窃取数据并造成可怕后果的黑客,片中有许多曼惯用的花哨镜头——隧道中的枪战、氛围低沉的浪漫爱情,以及数据像血液一样在血管中流淌。(有些人喜欢这些关于数据的场景,有些人则感到恶心。)这部影片最终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全球票房仅为1960万美元,而成本高达7000万美元。
「这是我的责任。剧本其实还没准备好拍摄,」曼说。「这个主题可能也有点超前,因为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奇幻故事。错了。一切都是有事实基础的。」曼说,在他拍过的电影中,有一些是一帧都不会改的,如《盗火线》《借刀杀人》和《惊爆内幕》,但《骇客交锋》不是其中之一。
2016年,他为布鲁克林音乐学院举办的回顾展重新剪辑了影片中关于网络攻击的片段,并对最后的结果颇为满意。他笑着说:「我重剪了三次《最后的莫希干人》,现在它比原版更短了。」
也许经过修改之后,《纽约客》的影评人理查德·布罗迪就不会宣称:「总的来说,《骇客交锋》就是『中档剧情片』的绝佳范例。」这句话说得不错,但不太公平。曼的整个职业生涯拍了不少中档剧情片,其中很多都是我的最爱。我还记得观看看他的作品的每一家影院、座位以及整栋建筑。
无论是《最后的莫希干人》中丹尼尔·戴-刘易斯饰演的对抗大英帝国的霍克伊,还是《惊爆内幕》罗素·克劳饰演的对抗烟草业的杰弗里·维甘德,又或是《拳王阿里》中威尔·史密斯饰演的对抗60年代美国白人权力结构的穆罕默德·阿里,影院都是进入他完美构建的「人对抗庞然大物」的世界的最佳场所。
曼的这种意识早在1980年的《大盗独行》中就已体现,该片是他的首部长片,詹姆斯·肯恩在片中饰演一名与黑帮对抗的芝加哥保险箱劫匪。拍摄这部影片时,曼让一名罪犯教肯恩使用作案工具。在银幕上,你实际上看到的是肯恩无比熟练地打开一个个看似坚不可透的保险箱。
再现真实是曼的电影的一个标志。1999年,曼拍摄了关于《60分钟》节目迫于压力向烟草业屈服的影片《惊爆内幕》,他找了一个门卫帮忙拍下《60分钟》的办公室的照片。曼说:「我们搭建的布景和真实的办公室是一模一样的。」
曼一直在追求一丝不苟的真实体验。他表示在构建一个电影世界时,总是会问自己一些基本问题:「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它带给人什么感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观众进入电影构造的梦境中?」他补充说:「我知道我自己在看电影时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身临其境。我想在几个小时里沉浸于银幕上的梦境。」
要创造出这种近乎现实的效果,需要演员们也高度入戏。在拍摄《最后的莫希干人》之前的几个月里,曼让戴-刘易斯自己打猎觅食;而在拍摄《盗火线》中最后一场抢劫银行的戏之前,曼让汤姆·塞兹摩尔和方·基默真的去抢劫一家银行。
这一切都让曼变得传奇而又略带恶名。我曾与多年来一直与曼合作的创意人士交谈过。由于演员和编剧的罢工,或许也因为他们都对曼的作品怀有真正的钦佩之情,他们都不愿意公开表示他有时会是个混蛋。他们的普遍共识可以概括为「迈克尔·曼是个非常复杂的人。」
「在很多情况下,你拍电影时都是在与导演打交道,」埃里克·梅塞施密特说,他曾与雷德利·斯科特和大卫·芬奇合作过。这完全不是对迈克尔的批评——实际上是一种赞美——没有迈克尔就没有这部电影。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只是想尽自己之力。」
《法拉利》完全是一部老派的情节剧,曼也乐于接受这一描述。影片的故事发生在1957年的夏天,恩佐心爱的法拉利和他的私人生活都岌岌可危。曼略带欢欣地说:「他所经历的一切与他可能迎来的人生发生了矛盾,公司破产了,妻子发现了他的情妇。这是一出真实发生的、引人入胜的、歌剧般的情节剧。」
曼并没有夸大其词。影片中确实有不少歌剧般的场景。德赖弗饰演的法拉利是汽车界的标志性人物,他的人生充满了诙谐的桥段,其笑料比曼过去半个世纪的作品中所呈现的总和还要多。
法拉利有个幽默风趣的妈妈,名叫阿达尔吉萨,由丹妮拉·皮佩诺饰演,十分讨人喜欢。你会爱上她,同时可能也会考虑给意大利反诽谤联盟写一封抗议信——她一身黑色的衣服,并打包好了一个箱子,准备在意大利人民对法拉利不满,以至于他们一家必须逃离这个国家时使用。
撇开笑料不谈,曼以卡萨维蒂式的手法描绘了法拉利和劳拉的婚姻破裂的过程。他们的儿子刚刚去世一年,他们的关系因悲伤、不忠和法拉利即将破产的问题而破裂。问题的根源在于一位母亲的愤怒——她的丈夫承诺拯救她的儿子,但却没有做到,而他的汽车事业却茁壮成长、发展迅速。最后,劳拉与法拉利对峙,他悲痛欲绝,只能以第三人称自述:
「这位父亲,自欺地说:『作为一个专业的工程师,我多希望能修复我的儿子的身体。』瑞士医生,意大利医生。都是废物。我不能,我也没有挽回他的生命。」
有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法拉利和劳拉在同一天早上分别去给迪诺扫墓。当法拉利跟死去的儿子说话时,一向情绪封闭的他崩溃了。劳拉随后到来。她与儿子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对话,脸上充满了喜悦,但当她明白儿子无法回答时,她的脸又垮了下来。
「从第一天拍摄开始,佩内洛普就与劳拉有着深深的共鸣,」曼说,他与佩内洛普十分合拍。「我们对劳拉的看法很一致。」
一天晚上,他们俩都在考虑如何通过身体特征让观众感受到她所承受的负担。「第二天一早,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劳拉应该穿上一双矫形鞋,好显得她步履蹒跚,」曼回忆说。
曼恩所取得的既往成就并没有让他为《法拉利》这样一部电影筹集资金变得容易。90年代初,他第一次读到了已故编剧特洛伊·肯尼迪·马丁根据布洛克·耶茨1991年出版的传记《恩佐·法拉利:人与车》(Enzo Ferrari: The Man and the Machine)改编的剧本。
这部电影的制作成本并不低,而且多年来,人们一直认为,对于看着纳斯卡车赛和《霹雳男儿》长大的美国观众来说,拍摄一部关于法拉利的电影是一个过于新奇的想法。后来,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即F1赛车比赛)在美国越来越受欢迎,大约十年前,这个想法又被人翻了出来。
2015年末,这部计划由克里斯蒂安·贝尔饰演法拉利的电影即将开机,但后来贝尔退出了,据业内人士称,贝尔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去增加体重,以塑造身材高大健壮的法拉利。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曼担任了2019年的《极速车王》的执行制片人,而贝尔在片中饰演英国赛车手肯·迈尔斯。这个项目直到2021年才筹够资金,并在2022年夏天开拍。
「我们在国外的预售非常成功,这使我们能够利用上意大利的税收抵免政策,」曼说。「也让我们得以拍摄这部电影,因为它并不便宜。」
随着演员工会和编剧工会的罢工愈演愈烈,曼为自己的电影与大制片厂毫无关系而感到自豪。他说:「这部电影的起源、剧本的内容以及你所看到的成片,都不符合传统制片厂体系所接受的电影类型。这是一部独立的电影,由非常独立的霓虹灯影业负责发行,非常合适。」
曼阅历丰富,经历过1988年的罢工,当时达成的共识是创意人员放弃了当时利润丰厚的家庭录像收入,而他也很支持现在演员工会和编剧工会争取流媒体权益的努力。他说:「我认为,这场斗争在某种程度上是后期资本主义的结果。编剧的收入严重不足,即使是顶级的电影编剧也是如此。他们都是从这个开始的——」他举起了一张白纸。「我们都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完全是白手起家。」
他以《法拉利》为例:「特洛伊写的剧本,我改动了很多。但这部电影的绝对基础和核心,都是特洛伊打造的。」
当《法拉利》在威尼斯首映时,观众可能会津津乐道于曼利用3D成像技术制作出50年代中期法拉利跑车的完美复制品。而技术人员则会惊叹于他用来重现这些金属巨兽所发出的噪音的复杂音效。但是,这些东西只能说明, 50年代的汽车比赛是一个残酷的血腥战场。1
957 年,米尔·米利亚拉力赛在圭迪佐洛村外发生了一起可怕的车祸,法拉利车手阿方索·德·波尔塔戈和10名观众丧生,其中包括5名儿童。(该比赛再也没有以原来的形式举行过。)
在拍摄之前,曼让梅塞施密特和他的摄制组研究了1955年勒芒撞车事故的录像,当时皮耶·列文的奔驰车发生爆炸,喷射的火球嗡嗡地涌向人群,造成80多名观众死亡。随后,曼还前往了圭迪佐洛。那里有一座农舍,离公路不远。他四处闲逛,通过翻译与当地居民交谈。最后,一位70多岁的老人主动来找他。老人告诉他:「我当时就在那里,他指了指离公路最近的农舍。那是我和我哥哥一起长大的地方。」
曼说:「他告诉我,他和他哥哥听到引擎的轰鸣后就跑向了公路。他哥哥年龄更大,跑得更快,所以车祸发生时他离得更近。他哥哥死了,但他因为跑得慢而活了下来。」
曼重新演绎了这一事件,加入了男孩家人的视角。由这一事件改编的段落是我所见过的最暴力、最令人情感崩溃的场景之一。曼毫不留情——有被切割的肢体和无头的躯干。我告诉曼,我的父亲曾是一名海军飞行员,在小鹰号航空母舰的一次坠机事故中丧生。我曾为此写过一本书,但直到我看到圭迪佐洛的混乱和破坏,我才直观地了解到当一台机器高速自毁时,它的构架和金属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曼同情地点了点头,他说:「我只能说,这就是事故发生的原本的样子。」
诚然,曼拍摄了不少杰作,但他的代表作永远都是1995年的《盗火线》,这部犯罪史诗由罗伯特·德尼罗和阿尔·帕西诺主演。他对此并不在意。事实上,他乐于与我分享帕西诺饰演的洛杉矶警探文森特·汉纳对汉克·阿扎利亚饰演的角色大喊:「她的屁股很翘,而你的头就好像直接顶在屁股上」的始末,后者与艾什莉·贾德饰演的角色有染。
回忆起这段往事,曼恩不禁哑然失笑。他说:「艾尔的最佳镜头总是第五、六、七遍才拍出来。从来都不是前两次。他会一直试验,五、六、七次之后,可能会做一点小改动。之后,他就会完成一次非常完美的表演。」
但帕西诺还没完。等拍了一条不错的镜头之后,他会问曼能不能拍「一条疯狂的」。曼总是答应,有时很精彩,有时很糟糕,通常都很搞笑。那是可怜的阿扎利亚到片场拍摄的第一天。
「我忘了告诉汉克,我们有这样的拍摄习惯,」曼说。「阿尔完全放开了,把汉克弄得不知所措,因此他脸上那种震惊和讶异,完全是因为我们脱离了剧本,进行了一些狂野的自由发挥。」
有传言说,帕西诺饰演的角色是个瘾君子,帕西诺和曼近年来都承认了这一点。但曼又给我透露了一个细节。他告诉我,他拍了帕西诺用别在背后的匕首吸食可卡因的场景,但最后把它删掉了,因为「传达的信息冲击力过强」。
所有关于《盗火线》的话题当然不仅仅是曼在自娱自乐。去年,曼与惊悚小说作家梅格·加德纳合著的长达500页的小说《盗火线2》出版,大受欢迎。曼热衷于为他笔下的人物创造深刻的故事情节,他们的许多经历从未在银幕上出现过,但却影响着他们的行动。
这本书让曼得以将其中一些潜藏的故事浮出水面。书中关于由德尼罗扮演的匪徒老大尼尔·麦考利与帕西诺扮演的汉纳之间的故事,既是《盗火线》的前传,也是续集。
曼说:「在前传中,我不希望他们和电影中的人是一模一样的。我希望他们截然不同。正是他们的遭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冲突和悲剧——造就了现在的他们。」
在书中,读者可以看到麦考利在寄养家庭的成长经历和爱人在他怀中流血致死的背景故事,是如何导致他过上情感疏离的生活的。曼说:「对尼尔来说,是前传中发生的事件给了他『生活中不要有任何你无法在30秒内摆脱的东西』的告诫。」
曼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就是时间——特别是不够用的时间,无论是德尼罗察觉到警方行动即将到来时逃出银行,还是《借刀杀人》中汤姆·克鲁斯在天亮前完成他的杀人清单。
《法拉利》也不例外,影片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十几个人在做弥撒时拿出秒表,为在附近赛道上飞驰的竞争对手的汽车计时。我有些冒犯地问曼,他是否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拍摄《盗火线2》了。
作为回答,曼用了一个颇为迂回的比喻,说他的一位年过八旬的建筑师朋友正在进行多个项目,并希望自己死在某个建筑工地上。
第二天下午,当我们在405号公路上方的一栋高层建筑中再次见面时,正值洛杉矶的「魔幻时刻」(译者注:magic hour,或golden hour,是摄影方面的用语,一般指日出或日落时刻),曼要求重答一次。「你之前问了我一个关于死亡的问题,但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说,喝了一口咖啡。
「问题在于,我根本没空去想死亡。我很忙。这对我有什么帮助呢?如果我要拍《盗火线2》,我就不会一头扎进法拉利的故事里。反之,我花了两年时间写小说。」他调皮地笑了笑,补充道:「幸运的是,它成为了《纽约时报》的榜首畅销书。我所喜欢的东西都是让我着迷、让我不断向前的东西。」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毕竟他花了两年时间创作《盗火线2》,大大扩展了与他一起度过了30 多年的人物的世界——这与《法拉利》的筹备时间相当。他是一名电影人,这就是他的工作。如果有人给他筹码,他大概很难忍着不下注吧。
曼察觉到了我的怀疑,但他必须离开了。光线开始变暗,但他还有事情要做。「别误会,」他说。「我当然也想拍。但如果我没拍,我也不会因此觉得不完整。」
然后他就迅速溜进了正在等候的电梯,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