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商务发言,令人充满了想象力。
“关于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中方已经就协定内容进行了充分、全面和深入的评估研究,中方愿意通过改革,努力全面达到CPTPP的规则标准,并在市场准入领域,作出超过中方现在缔约实践的高水平开放承诺。”
这个发言别人怎么看不知道,对我来说是一个震撼。
因为,不久前我还在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认为跨越CPTPP门槛,是一个墨菲的小概率事件,概率太低了,但也并非绝望。结果,网友们立即更正,说应该是零概率,一语道破了我心中的真话,呵呵。
《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的很多条款,大约受是到了WTO时代中国表现的刺激,对中国的针对性非常强,甚至直接切入到体制与机制的改变革;然后,刚开过的经济工作会议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定位:先立后破,体制机制不变。这就构成了我判断的基础。
不清楚商务部又是在什么意义上做的评估,又是在什么意义上说:“全面达到CPTPP的规则标准”?
中国的语言是非常独特的,它的象形特征,往往让一个概念可以有一百种不同的内涵。比如“要全面看待中国经济的形势,其实,这个全面是明确地告诉你,不要去看秋黄,要看大树的挺拔;然而,在经济形势一片大好时,这个”全面“也可以成为一种警告,一叶知秋。差别就这么大。
充分、全面和深入的评估研究
《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有2300多个条款,中国在被拒绝后,UA 没有放弃,也的确是下了功夫,真的是"充分、全面和深入的评估研究”了2300多个条款。
在早期的TPP时期,中国也被拒绝,对策却是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是强化自贸区建设,通过开出漂亮的负面清单去吸引外资,这显然是一种对抗的姿态。当然,那时中国还在争取WTO的最惠国待遇,我们还有选择。
这一次为什么有如此的不懈地努力?
时势使然。
世界离不开中国,同样,中国也离不开世界。
两位姓张教授谈WTO时,复旦的张维为认为:中国经济的成功,与WTO没有太大关系,是中国模式的胜利;北大的张维迎没有明说,实际上根本不认为有什么”中国模式“,中国经济的成功主要是打开了国门,融入了全球化。也许,这种爱国主义与自由主义经济学者的争论永远不会结束;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中国不能融入全球化,被世界主流经济体边缘化了,不可能真正崛起;口号与自信,代替不了经济数据。
在后疫情时代,全面开放了,经济却遭遇到了严峻的考验,没有出现报复性的消费,没有实现全面的复苏,企业利润表与负债表反而恶化了,这难道也要归结为张维为的“中国模式”吗?
当然不能。
最直接的原因,是我们失去了大量外贸订单,外需收缩了;中国经济中的痛点立即暴露无遗。这个痛点,就是在中国经济蓬勃发展的年代里,居民收入长期在GDP中的比重偏低,由财政主导的二次分配,即全民共享的医疗、教育、养老、就业等方面的社会保障机制,与发达国家比,也处于一较低的水平,而且在GDP中的占比更是无法相提并论。这就决定了中国经济的需求不足,作为资本主义经济衰退标志的产能过剩,在中国也发生了。
以中国现在的居民收入在GDP中的占比,短期不可能走出产能过剩的周期。这就决定了我们只有两个方向的努力:一方面,不遗余力地提高居民收入水平;在一个化债的时代,这怎么做到?另一方面,是走出WTO的阴影,融入全球化,扩大外需。
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是一个标志性的选择,
中国实际上已经明确表态:中美关系只能合作,不是选择。
中国也已经明确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不会搞什么计划经济。
中国再一次强调:中国不寻求改变现行国际秩序。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了融入全球化的主动姿态,有没有实效,CPTPP是最直接的考验。CPTPP也是目前最高水平的国际性贸易组织,如果不能跨越它的门槛,前景将不乐观。
我们最近争论中国科技创新清场式的遥遥领先,不能说永远没机会,但前提是要清楚,时代意义上的创新是来自全球化的市场,而不是来自极少数办公室精英想当然的计划。
如果你是一个全球化市场的旁观者,不太可能引导全球的科技创新。
全面达到CPTPP的规则标准的可能性
“中方愿意通过改革,努力全面达到CPTPP的规则标准”
这是一个非常豪迈的宣言。
在这些年里,在一浪又一浪的假大空的语境中,它真的令我眼前一亮;“中方愿意通过改革“,这是务实的表述,改革什么?只能是体制与机制方面的触动,因为CPTPP的一些条款,明显地对中国的体制与机制有针对性。
比如:对劳动者权益的保护,这可不是口号。
虽然中国也有工会,没事也给职工发发福利,但是,在CPTPP的标准中,要求的是独立工会;中国现有工会模式,不太可能通过。如果也允许工人成立独立工会,就不可能不触及到体制。
又比如,对开放的自由市场的定位,本质上是针对中国的非市场化行为,这也是耶伦来访,提出的重点;耶伦甚至认为,这对中国的经济也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从WTO的诸多争议看,大多数案例都是针对中国国有企业通过财政补贴参与市场竞争,在美国政要看来,这是在破坏市场规则,是对其它成员国的损害。
但是,对中国的运行机制来说,这一切都太正常了,不仅在国际市场,在国内市场一直就是这样。
民企破产了只会创造出一个新的阶层:老赖,这就是所有创业者必须了解的归宿。否则,不要动不动鼓励全民创业。国企不同,破产了可以财政托底,这有问题吗?有问题,在利民的行业可以,因为不参与市场竞争,不存在资源挤占;在竞争性领域不可以,因为这是官本位在市场经济中的延伸,是把官场的等级制与特权移植到了市场,市场失去了公平竞争,出现了所有制对资源的挤占,当然是一个效率递减的节奏。
这一条,也严重地涉及到了体制与机制的改革,也许在国际贸易中,可以先将贸易的企业形式完全交给民企,特别是华为这类特殊的民企,但是,要在国内打破市场经济中的所有制意义的等级与特权,我还是要说:这是一个墨菲的小概率事件。
市场准入领域高水平的开放
这一个承诺,让我想起了加入WT0时的场景,那时,也是承诺了很多准入,比如金融、通讯,吓坏了跟随的专家,不停地捅朱的腰眼,领导的回答是,先答应下来再说。
这一次的表述有很大的差异,不是一个简单的答应,是要在”在市场准入领域,作出超过中方现在缔约实践的高水平开放承诺。”这就是更上一层楼了,底牌又是什么?
谈中国经济,一定要熟悉政策的语言,否则,就会陷入李迅雷的困惑:中国的政策语言,从字面去理解,往往是错的。
以新的金融政策为例,中国允许外资100%地控股银行保险。
这引起了爱国网红的一片疑惑,感觉差不多是出卖了金融主权,这就是常识性的误读。允许外资100%地控股银行不等于允许外资100%地控股“中国银行”,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中国银行是中国的监管银行,有点常识的都清楚,那是零可能。其实,这条金融政策只是在还WTO的愿,当时承诺了外资可以进入中国的金融领域,并对自己的银行有控股权,因为中国规定外资在中国办银行,不能超过45%的控股,别人投资却不能控股,当然没人来。
现在是一个外资全面撤出的背景,而不是什么所谓的金殖要跑来挑战中国的金融主权,这本来也是不太可能事;以中国的体量,那等于来找死,背上一大堆许加印们的债务,能将中国的金融空心化吗?毫无逻辑。
外资的全面撤出,是基于对中国经济形势以及地区安全的基本判断;中国自己的产能都消化不掉,已经不再是资本的洼地,又怎么可能吸引外资?中国的民间大资本也在退却,出现了走资与资本沉没的现象,而地区性的冲突,俄乌冲突站位的影响,都推动了资本的流失。日本美国政府干脆表态,企业撤出中国受到的损失,由政府承担,这是一种非常坚决的姿态,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允许外资100%地控股银行,这可以说是对加入CPTPP释放出了一个友好的信号,以前你们认为中国做不到的事,中国可以做到,不但可以做到,而且,“在市场准入领域,作出超过中方现在缔约实践的高水平开放承诺。”不但可以让你控股自己的投资企业,而且可以100%地控股,这是以法治经济的形式,将外资进入中国市场的安全性固化了下来,相信,即便进入地区性冲突,也不会改变。
关键是,你要来。
中国能进入CPTPP吗?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小概率事件。
但是,中国真要坚定地往这个方向走,就是一种积极的姿态,就是一种体制的自信,是一种希望。
